法国养老金改革：一场有关可持续性的拉锯战

　　田辉

　　自12月5日开始，法国开启了数十年以来最大的罢工。仅在巴黎一地，5日当天有超过90%的火车、30%的国内航班被取消，16条巴黎地铁线的11条完全关闭。受公共交通停运影响，笔者所在的巴黎西郊办公楼里空荡荡一片，多数员工不得不在家远程办公，单位食堂也无法正常供餐。新闻评论说整个巴黎陷入“停滞”“瘫痪”状态，可见此次罢工影响之大。罢工的原因是什么?又是养老金改革问题惹的祸。

　　为了养老金上街抗议，在法国并不稀罕，但这次尤为激进。直接原因在于马克龙政府推行的养老金改革，其动静确实来得较以往更大。改革的主要内容包括4点：一是建立全民统一的养老金体系。法国目前有多达42个公共养老金计划，分别按照不同的职业和地区分类建立。改革的方向是将这42个计划整合进一个统一的体系中。二是统一待遇。目前，不同养老金计划的待遇有很大差别，例如尽管法国的法定退休年龄是62岁，但火车司机50岁、地铁司机55岁就可以提前退休。改革的方向是取消特殊待遇，实行人人平等。三是改变养老金待遇的计算方式。根据现行安排，私人部门员工退休后的养老金待遇，参考的是其退休前25个薪酬最高年份的工资水平，公共部门则参考的是退休前最后6个月的工资水平。改革的方向则是统一按照工作时间积累贡献点数，每工作一天，就为未来的养老金待遇积累一个点数，退休时兑现。四是增加领取全额养老金的年龄门槛。马克龙政府避开了直接提高法定退休年龄这一敏感事项，法国公民仍然可以62岁退休，但将领取全额养老金的年龄从62岁增加到64岁，2025年起生效。

　　改革显然动了很多人的奶酪。例如，此次罢工的主力——公共交通领域的员工认为自己之所以享受提前退休的待遇，是对较低收入和恶劣工作环境的弥补，新的改革对他们极不公平。不少没有参与罢工的民众也支持罢工，因为改革提高了领取全额养老金的年龄下限，意味着必须工作更长时间才能获得同等待遇。更有人质疑此次改革全无必要，因为法国可以算作是福利国家的最佳代表之一，2016年法国基尼系数只有29.1，显著低于OECD的平均数31.7;65岁及以上老年人的贫困率只有10%，远远低于欧盟28国18.2%的平均水平;老年人收入与年轻人收入之比平均为1.02，远远高于欧盟28国0.93的水平。正是养老金体系助力法国成为收入分配最平等、老年人境遇最好的国家之一，又何必多此一举进行改革呢?

　　然而，天下何尝有过免费的午餐?争取公平也好，维护平等也罢，前提都在于整个体系必须能够持续运转。法国推行的养老金改革，表面上是为了追求平等，核心目标不过是希望提高可持续性罢了。如果用一句话来评价当前法国的养老金体系，即工作时间短、退休待遇高、但代价高昂。法国62岁的法定退休年龄，属于发达国家最低行列;从普通人平均退休年限和工作年限之比看，2016年欧盟28国平均是51%，即每工作10年，对应退休时间为5.1年;英国这一比例为47%，德国48%，法国则高达62%，属于欧盟最高的国家之列。从养老金的收入替代率看，2016年欧盟28国平均为58%;英国和德国分别为53%和46%，法国则高达68%。慷慨的养老金体系的后果是，政府养老金支出负担沉重，2016年占GDP的比重约为15%，远远高于OECD国家平均11%的水平，仅仅低于希腊的17%和意大利的近16%。有研究显示，如果什么改革也不推进的话，2025年法国养老金体系的亏损将会高达170亿欧元，占GDP的0.7%。

　　在墨尔本美世全球养老金指数(MMGPI)2019年最新排名中，法国得分60.2，位列C+类，其中三个分项中，充足性得分高达79.1，可持续性得分则只有41.0。可持续性差，已经成为法国养老金的致命缺陷。叠加宏观经济的各种不利条件，更是雪上加霜，养老金改革已箭在弦上，不容拖延，实在是因为“地主家也没有余粮”了。

　　马克龙养老金改革还没有正式向国会报告，相关细节还没有完全揭晓;12月5日开启的罢工最终会走向何方，也还是一个未知数。许多罢工者寄希望于1995年发生的事情再次重演，当时的法国政府试图推进养老金改革，由于长达3周的罢工和抗议，改革最终流产了。然而，问题被拖延、被逃避，就不成其为问题了吗?

　　法国养老金体系的各种问题，清清楚楚摆在那里。各种民调显示，多数法国人也不是不明白养老金改革是必要的，但人们总希望自己的利益不受损害。不过，面对前所未有的老龄化挑战，如果选择继续依靠养老金体系，特别是公共养老金体系解决退休收入来源问题，法国人可能最终不得不转换思维、深明大义地接受一些必要的改革，就像其他许多国家正在做的那样，以确保养老金体系至少能够持续运转下去。毕竟，皮之不存，毛将焉附?

　　(作者系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金融研究所研究室主任、研究员)